率先拔剑的是领队们。他们是由船长从每组结伴的旅客中挑选出的临时佣兵。凭借高额的报酬,他成功拉拢了一部分实力高强的人物,而有异议的其他人都被暂且安置在了其他船内。如今,这个精简过的小小集团有序地发动了攻击。
但是,虽然占得了先机,被砍掉了一只手的却是领队中的一人。
他伸手去拔佩剑,却遭遇了意想不到的阻力。在停滞的一秒内,离他最近的卫兵在拔出长剑的同时削掉了他的手。
惨叫声一时回荡在甲板上。船长凝重地看着他那尚未出鞘的剑鞘,那上面覆盖着一层寒霜。
青年如同为完成了恶作剧自满一样微微歪头。在讶异中仍保持了专注的其他领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们冲向青年的卫队,外围的卫兵迅速包围上来,经历了不少历练的领队们以矫健的身手迅速放倒了包围者。袭击者们如同一柄匕首,准确地捅向位于心脏处的青年。
船长及他的侍从并未参战,他待在安全的后方眺望着战况。就目前而言,他们占据着绝对优势.....每一个领队都有着超过常人的能力。在不同的地域,他们中的不少人享有着英雄的美誉。虽然人数上不占优势,但普通的卫队并非他们的对手。
他在意的,是如今也并未直接参战的那位青年。
除了一开始那如同嘲弄般的法术外,他再也没有与任何人交锋。船长注意到,他也如同自己一样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战局。
但他的处境要危险得多。他如今正处在领队们的包围圈内,虽然周围的卫兵已经尽己所能保他周全,但以人肉围成的屏障此时正在急剧萎缩。尽管只是间接的干涉,但他已经展露出了法师的力量——无论是从哪方面而言,都是最应当被率先击杀的目标。
在侍从寸步不离的保护下,船长却突然感到了一阵寒意。他发现,青年正从人群的间隔中注视着自己。
袭来的危机感让他不禁向后退去,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靴子已经与木板通过冻结的水链接了起来。
不待他出声,两名侍从已然警觉。青年仍处在包围圈中,卫兵们都集中在战团无法脱身.....究竟是——?
青年拔出了剑。
那剑刃如同寒冰一样透亮,白色的寒气在剑的周围缭绕坠落,即使是与剑柄接触的手套与周边的衣袖,也附上了白霜。
将剑刃放置于侧身,他轻拍护在身前的卫兵。在对方回头后,他抓住卫兵的肩膀,微笑着向其点头示意。卫兵在略微茫然的状态下就被拉到身后。他替补了卫兵的位置,暴露在刀刃之中。
袭向他的第一柄剑被他用左手抓住。船长定睛一看,剑的锋刃处竟凝结起了一层坚冰。通过这层保护,他轻易地接住了剑刃。那名领队在一瞬间的停顿后立刻放开了剑柄。在他后退的那一刹那,剑刃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那之上已经附上了冰雪。超低温使得握柄处柔软的贵金属泛出了异质的光泽。他将那柄剑掷向包围者,寒冷的钢铁在空中划过缓慢的弧线,显得无害而软弱。但领队们却纷纷从那柄剑掷出的方位撤离开。
一时间,原本完美的包围圈出现了空缺。
当砸在木质的夹板上时,剑刃爆裂开来。如针般尖锐的碎裂金属向四周飞散,大部分深深地扎进了地板,也有一部分刺入了血肉。
被金属刺入的地板上浮现出了白色的寒霜,开裂声也随之响起。离落点过近的几位领队顿时瘫痪倒地——他们被刺入的患处显出紫黑的色泽,冻结的血液堵塞住了血管,麻痹的躯体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了地面上。
敏锐地瞄准了漏洞,卫兵们迅速分裂开了包围。青年已经冲到了最前线。他挥舞着降下寒霜的长剑,将连反抗都被冻结的领队们一个个砍翻。
完全看不出有所谓剑术一样的技巧,仅仅是靠着磅礴的魔力以最为便捷的方法进行着单方面的屠杀。这支人数不多的队伍本以精锐这一优势压制住了卫队,但在他面前,个体的实力已经被完全压缩至了一个层次,这一优势自然也不复存在。
在接连倒下了数人之后,船长在心里头自暴自弃一般想到:若是人数当初未被精简,至少能让青年的剑刃多停留几秒吧。
.....领主。毫无疑问。虽然比自己预想的更加强大,但并非无法应对。
他稍微一用力,立刻挣脱了脚下的束缚。身边的两名侍从随即跟进。
“.....说是讲规矩,明明是‘领主级’,却投入到常规战场——这就是阁下的气度吗?!”
这么大声对着青年呵斥后,他砍下去的动作稍微僵住了。从剑刃下幸存的领队连抓住这一时机反击的勇气也没有,仅仅是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己方的人群中。
目光转过来了。船长稍微松了口气。
微微瞟了一眼船长,他露出了微笑。
“真是失礼了。‘最好与同规格的领主作战’——是这样的规矩吧。但很不幸,我这边有急事,一时没有看出在场的诸位中存在着与我立场对等的人呢。”
刻意提出‘规矩’,当然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说实话,这样的规矩仅仅作为常识存在,而并不真正束缚着领主们。在某些势均力敌且难以了断的情况下,通常也会为了降低士兵的损耗而让双方领主级的统帅决斗,但一方不同意也就作废。
战场上,领主也会优先找到敌对领主与其战斗。毕竟,比起单方面对普通士兵的屠戮,这样可以减少牺牲并降低领主本人的负罪感,也更有效率。
需要证明一下——他拥有与之对决的权利。
船长抬起了他的双手,空间中的元素粒子随即顺从地聚集过来。
领域‘不灭的完臂’。
即使不施加咏唱,甚至不需要动用法力,受到神之眷顾的领主能够从周围的元素中构造出‘定式’,并在几乎不存在的消耗下将其长期维持。
目睹这一幕的青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身边的领队们僵硬地看着他向着船长走去。
“那么,如你所愿,来决斗吧,阁下。”
他将剑刃指向船长。老人感受着手臂上熟悉的硬度、内心中尚且没有燃烧殆尽的热量,挥动着附着上臂铠的拳头向着青年砸了过去。
在短暂的停息后,两名侍从也随之拔出长刀参战。
“这可不是你们贵族风格的决斗啊。”船长嗤笑,指挥部下将卫兵们与这里的战场隔绝开。
但青年依旧只是微笑着,他静止于原地,傲然地面对着船长及其侍从。
即使在面对同规格的领主与其助力时,他依然没有展开领域。
· · ·
船队的前方,隐藏着一艘规模虽小但航速极快的帆船。
这是赛瑞亚斯早已准备好的底牌。这艘船上已经备好了足够的粮食与淡水,也配备了优良的水手。以灵敏著称的帆船只要风向配合,就可以轻易地甩开追兵。一旦在圣国的领土登陆,就是我们的胜利了。
通过绳梯爬上了帆船后,赛瑞亚斯向着接应我们的水手点了点头。个头庞大的壮汉立刻扭头回到仓房中,抬出了一个雕刻有繁复花纹的箱子。
南方炼金术士们的奇异造物。
赛瑞亚斯指示着他把箱子放到那艘小小的逃生船内。这艘船只被铁锚固定在了航行的线路上。当之后的航船经过时,想必就会因为波涛的震动而炸裂。
——这样的布置,表明了最终跟上来的不会是友军。
“船长先生会输吗?”艾丽斯有些不安地问。她常与那个看似凶恶但实质就是个普通老爷爷的船长聊天。尽管相识的时间短暂,但善良的她也不忍让对方为我们流血吧。
说实话,我丝毫不认为一个非血统的领主能胜过正统的领主,但为了减轻她的不安,我还是说:
“会赢的。船长在海上漂泊了那么多年,在各方面的经验上都远远超过养尊处优的贵族。他可是赛瑞亚斯委派的人啊。”
赛瑞亚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不,我明白的,那个老人,八成是作为弃子使用的吧。
但除了在艾丽斯面前摆出一副假惺惺的模样外,我也就再也做不到什么了。
“那么——”我强迫让自己转换心情,以便让语气与神态都不显得低落,“艾丽斯先去休息一下吧。”
“和夜大人呢?”
我看了看赛瑞亚斯,他已经刻意地偏过头去了。
我于是轻轻地抚摸着艾丽斯的脑袋,即使隔着柔顺的金发,也能感到温度一下子升高了。
“一起吧。”我这么说。
她‘嗯’了一声,随即抱住手臂拖着我向船舱走去。即使不安仍然啃食着我,但是.....
只要有这份温暖。和她的笑脸。
我就会一直努力下去。即使所能做到的只是给予她微乎其微的安慰。
在身后,赛瑞亚斯留下了那艘船与箱子,壮实的水手吆喝着下达命令,风帆扬起,我们再次起航了。
.
虽然有着看上去就觉得相当舒适的床,但艾丽斯依然像是往日那样靠在我的身边入睡了。
真的如同猫一样啊。能够轻易地沉入睡眠——这一点,让我真不知该叹息还是羡慕。
昏暗的船舱中连蜡烛也没有点,在一片寂静中,唯有她的感触与木头与水碰撞的声音存在。
“艾丽斯?”我轻轻地呼唤她,但如同往常那样温暖而平稳的呼吸没有出现一丝波折。
在明确她已经睡熟后,我悄悄地移动着身体,让她尽可能平稳地躺在了床上。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我能想象得到她的睡脸。
在黑暗中往实际上是一片漆黑的地方看了一会儿,我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其实与偷窥无异,于是连忙移开视线。
摸索着前进到简易的楼梯,我最后看了一眼黑暗中温暖的她,不知是不是幻觉,总觉得瞥见了如阳光般的金色。
然后,我打开舱门,在夜晚的海风涌入之前从狭小的门缝中挤出去,让木板再度闭合。
.
赛瑞亚斯正站在夹板上同那个壮实的水手谈话。
天边已经开始露出一点亮光,但仍然看不见陆地。细微的光亮仅仅让迷雾显得更加苍白。
注意到我的到来,赛瑞亚斯转身面朝我。他身边的水手露出笑意走上前来。
“这位就是雇主大人吧?”
“雇主.....应该是指赛瑞亚斯。”尽管知道他本人不喜欢这样声称,但我还是如实回应。
“嘛,赛瑞亚斯大人是我的恩人没错,但我不会搞错真正该为之挥剑的对象的。”
你不是个水手吗?这样想着,但我还是明智地闭上了嘴。
一旁的赛瑞亚斯解释到:“和夜大人,这位是之后旅途上的护卫,白甬的‘壮汉’巴布瑞泽。是值得信赖的对象,今后请任意差使。”
“唉,随意差使是没问题的。但可惜我除了搬搬行李挥挥剑以外也就没有什么用了。”
抚摸着自己几乎没有残留毛发的脑袋,‘壮汉’如此补充。
我仔细打量着他。‘壮汉’——这是我没有听过的名号。但那个时候,在阴暗的房间中所看的书籍早已泛黄。对于当代,我恐怕连常识都是残缺的。这个称谓,也许在那些雇佣兵集结的酒馆中是如雷贯耳的吧。
倒是白甬这个单词让我略微在意。
白甬王国可能是军事力量最强大的国家,但这个国家的军队数目却远远低于平均值。
存在这样反差的原因就在于,其人民的好战。
全民皆武的白甬王国拥有着异常团结且有力的民兵组织。自称受到战神加护,流淌着巨人族血脉的这一民族在对武器的运用与体魄上有着个体上的巨大优势。在遭遇入侵和对外扩张时,自发组织起的民兵力量远远高过国家实际发着军饷的正规军。
简而言之,是标准的战斗民族。
望着面前这位石刻般的‘壮汉’,我确实有些理解了,为何白甬人会成为凶悍的代称。
“今后请多多关照。”克服了对这位熊一样的男子下意识的畏惧,我向他这么说道。
他依然骚着自己的后脑勺,有些笨拙地向我弯下腰行礼。
嗯.....望着他不知在抓什么的手(毕竟秃了),我突然觉得他应该是个无害的人。
“还有多久能到达陆地?”赛瑞亚斯很快又转回了在我露面之前的话题。
巴布瑞泽顺从地回复:“离这里最近的港口是卓普港,以现在的航速,今日之内应该就能抵达。”
老人满意地点头,我也为能尽早踏上陆地而感到高兴。
在我们遥望着彼方逐渐明晰的朝日时——
.
异变突然发生了。
世界变得晦暗。
一切色彩、声音都突然消失,泛白的天际如同蒙上了某种东西一样变成了粘稠的黑色。
在一切都仿佛屏息的时候,唯有火炬上的焰火摇曳着。
向同一个方向。
我僵硬地扭头,它们指向了尚处在激战中而被逐渐甩下的船队。
只有火焰灼烧的声音。只有火焰舔舐的声音。只有——某种憎恶到极致、已经分不出是惨叫还是咒骂的哀嚎。
突然传来风声。火焰腾的炸裂,在溅出几粒火星后又恢复了原状。
“刚才的是.....”
但在我印象中从未有过失态的赛瑞亚斯并没有回答我。
他看着另一个方向。但那边在我看来,只是漆黑的夜色。
“距离.....还很遥远.....”
自言自语的他,在确认了什么以后宽慰地舒缓了面孔。
随后,他看向了之后停滞的船队。
“这么说,派遣来的,是那个囚犯吗?十宗族可不会坐视不理——”
注意到我们的视线,骑士强压下升腾起的某种情感,用与往常无异的语调改口:
“没事的,和夜大人。能看到那个‘现象’的只是少数人。虽然与我们几乎是没有关系的事物,但艾丽斯也能感觉到——她一个人看到这样的异象应该会很不安,您还是去陪着她吧。”
虽然直觉告诉我,赛瑞亚斯自己直到现在也没能真正冷静下来,但想到待在黑暗房舱内的艾丽斯,我还是转身向着夹板下走去。
在我踏进黑暗之前,赛瑞亚斯又补充了一句:
“这不会影响航行,大抵到黄昏时就能抵达了。您趁现在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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